只見錦覓自盒中取出自己的五瓣真身，神色有些淒涼的走回床前，將孩子安頓好，自己也是有些乏力的坐了下來。

“曾經種種，我恐怕沒辦法一一還與你，不過有一樣我倒是可以現在就還。”她使出全身力氣一捏，手上的五瓣霜花應聲盡碎，噴出一口鮮血，她眼中充滿釋然，“如此一來，我們便兩清了。”

那一瞬，盡管她身處凡界，天地間亦是飄起血色霜花，久久不散。六界中，除卻一種似血般鮮紅的花朵，百花雕零。那未雕零之花名曰，虞美人。

“潤玉，此生我不恨你，亦不會原諒你。旭鳳，我能還你的，已盡數還你，從此以後，我們兩不相欠。”

沒有人想到她會如此決絕，她捏碎自己真身的那一刻，亦是沒有人來得及上前阻止。

唇角勾起一絲滿意的弧度，她倒在孩子身邊。意識逐漸模糊，眼前最後的畫面竟是淮梧地宮。

你怎麽什麽都做得出來？

那你可要看好我才行啊。

如今，我可算是看好你了。即便我自毀真身魂飛魄散，你也再沒可能與我共赴鴻蒙。當初淮梧地宮中，我應你之事，如今總算是做到了。

元神離體，她將最後一眼投向玄衣之人，臉上的漠然與冷淡不在，眼中盡是滿滿愛意。下一刻，她的元神才心滿意足的散去。

屋中溫度一時間降至極低，旭鳳終是奪回身體的掌控權，一個閃身來到床邊，卻只觸到一具冰涼的凡人屍體。屍體的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傷，看似愈合，實際上卻深入肌理，留下永遠的疤。

他突然明白為何自己感覺不到內丹精元旁，血色霜花的寒意。不過是因為這血色霜花原本便是她曾贈予自己的春華秋實，其中有自己的千年靈力，她又以自己的腕血除去霜花上的寒意，也因此物在他魂魄中待了較長時間，他的內丹精元並不會反噬。

她是何時做了這樣的準備？為何自己從未發覺？

他想將那瓣血色霜花自他內丹精元旁取出，卻發現無論自己如何都無法取出；他想隨她而去，卻在萌生出這個念頭之時，渾身酸軟，靈力竟也無法調動。

意識到這一點，他才終於明白她方才所言，“送出去的東西，一概不接受退還”，與她臨去時深情的一眼所飽含的深意。

即便如今她極度絕望，即便她明知自己元神重創就算回到天界也要沈睡數百年，即便她從始至終都想著要拼盡全力把孩子生下來，她依舊懷著一點點渺茫的希望，將春華秋實做成如今這般模樣。只為她魂飛魄散後，自己一旦想要隨她而去，能第一時間阻止。盡管在她看來，自己隨她而去的幾率極低。

淚水不住的滴在錦覓凡身的頰邊，卻帶不起一絲溫度。

“穗禾，你兩次陷害於我，傷害錦覓。我本想將你囚禁，直至錦覓回歸仙身，再將你交與她處置。如今看來，卻是不必了。”旭鳳轉身，望向一邊同樣楞住的穗禾，“你護我形魄，我不會要你性命，但你身上的紅蓮業火和母神的修為卻是留不得了。”他一擡手廢了她的修為，收了她的紅蓮業火，轉身看向潤玉，“事到如今，你我再爭也毫無意義。你說過要幫錦覓報殺父之仇，穗禾便交與你處置。從今往後，只要天界不出兵尋釁，我魔界便再也不對天界出兵。”

“她能選擇魂飛魄散來反抗不願與我成婚，又拼死一搏只為給你誕下孩子。我還有什麽理由與你爭？她從來都不屬於我，只是我不甘心罷了。從今日起，天界與魔界，永不再戰。”潤玉雖未垂淚，卻依舊紅了眼眶，“有些東西，或許她希望留給你，改日我遣人給你送去。”言罷，他抓過癱倒在地的穗禾，消失不見。

一時間，茅草屋內靜極，他只能聽見孩子甜甜睡去的呼吸聲。他以為，錦覓走了，即便他不能跟著她去，他的心會死。可是，當他看到那軟乎乎的孩子時，他的心又會活過來。這是他們的孩子，是他們相愛的見證，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是那麽美妙。

“錦覓，我們回家。”一手攬過錦覓的凡女之身，一手抱起孩子，消失在原地。同時化為灰燼的，還有那茅草屋。

路過村落火神廟之時，旭鳳遙遙看了一眼。不出意外的，火神廟塌了。他苦笑一聲，覺得塌了也好。日後自己就安生做自己的魔尊，與天界劃清界限。

一只火鳳自凡界飛來，徑直落在禺疆宮中庭，幻出旭鳳的身影。他把錦覓的凡身帶至寢殿的地下室，隨手幻出一具寒玉棺，再把她放進去。

兩個時辰後，旭鳳抱著孩子坐在紅花楹樹下，目光呆滯。忽而看見鎏英拿著一疊宣紙走了過來。

“鳳兄，潤玉遣人將這些送了來。”她已得知錦覓魂飛魄散，“鳳兄要早日走出來，你們還有孩子。”

他顫抖著手接過那一疊宣紙，第一頁上便是她雋秀的字跡。猶記得天界那一百年，自己親手教她書法。只一眼，他便能看出這是她親筆所書。

憶昔芳菲，盞殘落，涼夜影孤醉。

霜寒獨睡，月色淡，淒淒何人隨？

這是她尚在天界時寫的吧，可惜自己當時並不能陪在她身邊，所以她才會覺得影孤醉，無人隨。

“女兒，日後，便喚你一聲憶霜，可好？”

不待懷中的孩子應答，他翻過一頁頁宣紙，不過除卻第一頁是她雋秀的字跡外，剩下的皆是丹青。曾經相處的一幕幕自記憶中緩緩浮現，或悲或喜，唯獨不變的，是紙上的二人。

錦覓，你的丹青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盡人意，你看看你，將我畫成如此模樣。若傳出去，日後我這個魔尊可要如何在魔界立足？

笑中帶淚，他竟還有心思開個小小玩笑。

有一句話，我一直想對你說。我以為我們的路還長，時間還有很多，本想等我們之間的誤會盡釋，再告訴你。卻不想，你根本不給我告訴你的機會。

我現在方才明白叔父那句你面帶決絕究竟是何意義，不是將性命交到我的手上，而是你一開始便沒想過要活著回到天界。若是沒有這個孩子作為拖住你的牽絆，恐怕在你將我覆活後，你便會尋個由頭魂飛魄散吧。你真是不負責任，令我覆活的金丹如今還是瑕疵品，你只想著塞給我，卻不考慮後續。若你拿到的金丹只是能讓我短暫覆活一段時間，之後又以更加痛苦的方式讓我再次死去，又怎麽辦？

或許那樣也好。至少，我能順應自己的心，與你死在一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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